五台山脚下的樵夫之中都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言,这座山中住着一群神仙。
个个都是白须皓首,外出都是腾云驾雾,食山精雨雾,法力无边。
也曾有官府派人专门调查,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。
于是传言渐渐少了,但求神之人依旧络绎不绝。
五台遂胜。
五台山并不高峻,也不够雄伟,可是东南西北四座山峰环绕中台顶,成五绝之势,山谷之中更是以黑金为基,灵气直通天桥。
因此,五台山也就成了修真之人聚集的胜地。
问天宗便座落在这灵山秀水之上。
一条通往中台顶的石径两旁,两棵千年古松相互缠绕,异常巍峨,隐成山门之像。
这两棵松树各自刻有几个遒劲的大字,似若门楹:左边刻有——“苦瓜连根苦,甜瓜彻蒂甜,三界无着处,致使阿师嫌。”
右边刻有——“众生学平等,心随万境波,百骸俱舍弃,其知爱憎何?”
此刻夜深月明,却见这幅对联前面站着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,凝视着良久,忽然轻叹一声。
三百多年前,师傅带自己上问天宗时,便让自己在这里揣摩这幅对联的意思。
自己在此地驻足了十天,依然不明其理,最后还是大师兄了天告诉自己这幅对联的偈意:众生平等,更要控制心识波动,并随着境界而流转不停。
要放开心怀,心中不能存着爱、憎之心,方能得道。
自己也曾经被这幅对联感化过,但自己遇到的另一个修真者沈麟,他似乎完全背离了这种修真径法,为何还能取得比自己还要高深的修行?
项天这次遇到了自己修真的瓶颈,一时间转不过弯来,对自己修真的法门第一次产生怀疑。
其实修道一途,万法同归,并不拘泥于单一行径,项天一时之间没有看透,待到突破之后,将又是一番天地。
万缘放下,一念不生。
项天摇了摇头,数百年的修行,终究还是让他放下心中疑惑,缓步走上了山门。
毕竟这次突回问天宗,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而来。
告辞琴心的沈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落,是她那有些哀怨的眼神?
还是自己读懂了她那凄迷的身世?
自己为她弹琴之时,似乎能够读懂她内心的所有一切。
一点点翻阅她那尘封的记忆,为她悲伤、陪她沮丧、为她那短暂的幸福而高兴,这是以前自己从没有过事情。
自己一只脚似乎踏入一个陌生的地方,沈麟本能地选择了逃避。
天亮之前的那一抹黑暗笼罩着茫茫大海之上,阴霾之中另有一番壮丽与神秘。
沈麟驻足在海边,任凭肆掠的海风狂扯着自己的衣襟。
问天宗静心大殿,太一道长双眉紧锁,环视了下面自己的四个师弟和七个弟子,缓缓地开口问道,“你们是怎么看待这件事?”
“掌教,这事恐怕远非项天所言那么简单。魔门蛰伏千年,必不甘心。”坐在右排首座的太虚道人语气凝重,“那孩子所言,分明是魔门圣典《光明经》中的总纲。师兄,当年我们七派修真与光明圣门于决阳顶论道,难道您忘了么?当时谢云山便以这些妄论开场论白。只是当时你还是师父的捧笔书生,而我还是伺剑童子。”太虚道人遥想当年,似乎不禁唏嘘,语气也黯然了,“我虽小,但是那一战,我依然不能忘怀。且不说其他修真之人伤亡惨重,就单说师父吧,也是因此一战,道行尽失,郁郁而终。”
这段秘辛其他弟子并不知情,今日初闻此事,个个面现惊讶之色。
项天更是惊骇不已,他只是经常听到师兄还有师父师叔等人提到师祖,但自己从未见过,自己还以为师祖已经得道升天了,却不知已经死了。
而且还是因为这个光明圣门?
又不知这个光明圣门和那光明圣教又有何关系?
在众多门人中,项天道行尚浅,所知也极为有限,知道自己插不上嘴,便静静地站在一旁,听着师父和师叔二人谈话,其余诸人,虽然比项天入门早一些,但对这事情也不了解,于是整个大厅之中便只听见太一和太虚二人的声音。
“这么多年过去了,难道还真有魔门余孽?”太一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师弟商议。
“师兄,当年谢云山虽然伏诛,但魔门势力庞大,有余孽也未可知。”太虚语气之中对自己师兄并不是十分尊重,太一也并不在意,其余弟子似乎也习以为常,都很平淡。
“师父当年留下的遗言‘逢孽必杀之’之言,难道师兄你忘了么?”
“师弟,要不你下山看看这个孩子。只是…”太一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。
“掌教,我会看情势而动,他要真是陈抟的弟子,我决不会滥开杀戒。”太虚的话让项天背心冷汗直冒,也不知自己这次回山禀报此事究竟是对还是错?
沈麟要逃过此劫,只能看他的造化了。
沈麟还未跨进屋中,便闻见淡淡清香飘进鼻孔。
一女坐在床边,姿态娴静幽雅,双手轻放膝上,淡红的轻衫垂在膝下。
嘴边有一丝浅笑,微微的含羞带怯,淡淡的清冷自在,有如遭软软的风儿吹拂的百合,眉眼间有着丝丝的欢喜。
不是凤非烟是谁?
抑郁的沈麟顿时找到了宣泄的缺口,心头一暖,眼中尽是潋滟的景色。
娇艳不可方物的非烟在沈麟的怀中春情满溢,开始火辣辣的回看着,清澈的大眼睛像要滴出水来,身子战栗着,白得耀眼的玉腿,时而合拢,时而打开。
一时间,春情满室。
凤非烟再次醒来,已经日上三竿了。
自己半靠在沈麟的怀中,意中人正在把玩着自己玉腕上的那只玉镯,眼神略有些迷茫。
“醒了?”沈麟低下头,脸庞在凤非烟乌黑长发上蹭了蹭,弄得凤非烟有些痒痒的,整个身躯蜷成一团。
“昨夜不是去了月明和青螟那里了么?怎么又回来了?”
“我看你有没有干坏事!不行么?”凤非烟在与沈麟独处时,全然没有了一派掌门人的仪态了,典型的一个被宠坏了的邻家小女孩。
“我可是受如烟妹子她们嘱托来监视你的。”
“那这又是怎么回事?”沈麟摇摇手中的玉臂,那只凤纹青玉轻轻晃动起来,玉镯内的凤形玉絮如同一只活的凤凰一样,首尾似乎有着微微颤抖。
“这是月明妹子送的。咦?”凤非烟这才注意到这只玉镯里面的凤形玉絮似乎象活得一样。
昨夜,沈麟便注意到这只玉镯应该是贵重之物,只是不知月明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凤非烟究竟是为了什么?
难道她真的是……?
沈麟也不愿意多想。
“这个小妮子!我就知道送我东西没有好事!”怀中的凤非烟倒是想到了什么,大叫起来了。
“怎么了?”沈麟也明白,故意问了凤非烟一句,“收这么贵重的礼物,不太合适吧,还是退给她吧!”
“收了都收了,还怎么退啊?”凤非烟把玩着这只手镯,迎着日光,玉镯中的那条白凤飘飘欲飞,甚是好看。
“只是便宜了你这坏人了。”凤非烟突然又把矛头指向了沈麟,另一只手伸了过来,作势要掐他。
“不要闹了,有人来了。”沈麟握住凤非烟手臂,对着她耳朵轻轻说了句。
果然,凤非烟立即推开沈麟,慌忙穿起衣服。
淳于月明那狡颉的眼神扫视着这两位在屋内整理衣服的人,“非烟姐姐,日出好看么?”沈麟哑然失笑地看了看一脸不好意思的凤非烟,接口说道,“海边日出,确实另有一番壮观。只是朝露甚重,海风强劲,非烟不小心打湿衣襟,刚才正在换衣服呢。”
淳于月明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满面绯红的非烟,“姐姐,我们一起吃饭去。”
说完拉上她的手就往屋外走,丢下目瞪口呆的沈麟。
临出门她扭头朝沈麟嫣然一笑,“老祖宗回来了,他让你过去呢。”
清风阁,沈麟不止一次来过这里,可是今天,沈麟一靠近这里,便感觉十分压抑,似乎有着一种被偷窥的感觉。
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的,沈麟试过几次,可这种感觉都没能够摆脱。
沈麟摇摇头,迈步向屋内走去。
“小兄弟,你来了!”项天的声音从屋内传出,可他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地迎出来。
“老爷子昨夜好雅兴,小子有事求教,却寻不到您的踪迹呢!”沈麟谈笑如常,心下却在思量,为何昨夜一听完自己所说的那番话,项天便对自己冷漠起来?
看来这个魔门还真的“魅力”不小呢!
“小兄弟,进来坐!”项天一如往常地坐在榻上,招呼着沈麟坐在桌旁的藤椅上。
“小兄弟找我何事?”
“老爷子有通天彻地之能,小子向您求教有关魔门的事!”沈麟看了看茶桌旁边的另一张椅子,那里有着轻微的真气波动,如不出意外,应该有人使用了隐身术。
沈麟不相信面前的项天会对自己有所不利,坦然地坐了下来,单刀直入,直抵问题症结。
“就是你昨夜所念的《光明经》中的总纲?”项天看来怎么看沈麟都不像魔门的人物。
究竟是自己的道行太浅,还是眼前这人掩藏太深?
要不是亲耳听到他吟诵的魔门教义,自己怎么也不会将他和魔门联系上。
不知道师叔的观人术看透了没有?
“光明经?”沈麟一脸错愕。
“你能不能把当时所看到的情形详细地再说一遍?”项天眼角瞥了一眼那“空”座位,没有继续和沈麟解释何为光明经。
沈麟便一五一十地从寻找师父修炼的洞穴开始讲起,入潭探险,如何破去结界,见到这些文字。
当沈麟讲到如何获得镇天神弓,一声“哇”的尖叫在身边响起,一条身影在沈麟右边的空椅子上显现。
太虚看起来要比项天年轻很多,虽然也有白发,但皮肤红润,须眉都是黝黑发亮。
“师叔!你……”项天连忙起身,却被太虚打断,“小子!你真的拿到了镇天神弓?在哪里?带了么?可以给我瞧瞧么?”太虚的话如同连珠炮一般让项天大为诧异。
“这个镇天神弓究竟是什么东西?竟然让修行隐隐到了劫成境界的师叔如此激动?”
“见过前辈!”沈麟站起身来,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。
“别来虚的!那镇天神弓你带来了么?我看看!!”太虚一拂手,沈麟便知道这位老者的修行要高出自己甚多。
沈麟从青衣袍内掏出镇天神弓,顿时,一团耀眼的金色光芒让太虚有些目眩。
“像,像极了!!”太虚手抚着镇天神弓,一脸的震惊还有羡慕,嘴中喃喃自语道,“这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第一神兵!”
“神器?!”项天也大为惊讶,对于普通的修真之人,一品法器都极为难得,仙器便已经是少之又少,更勿论神器了。
眼前这个小巧的金弓难道真是神器?
“师叔,这柄弓箭难道有什么特殊么?”项天忍不住问了。
“你应该知道上古神魔大战之事吧。”太虚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,坐了下来,可手中还是牢牢执住镇天神弓,表情复杂至极。
项天点了点头,《至道善》书中记载过“上古神魔大战,仙人胜出,世人得安宁。”项天想不明白这和镇天神弓有什么关系。
“我也是从师父口中得知这些事情。”太虚努力回忆,“师父告诉我,当年的神魔大战,天界仙人被绞杀,走投无路之际,在天涯海角绝境之地空鸣谷,面临全部被歼的危险,却被一少年手持镇天弓,射杀了七十二位魔门之人,神魔之战便从此逆转。从此之后,这柄镇天神弓便被重仙人尊为第一神器。”
“那它又怎么落得被魔门封印的下场呢?”沈麟听到太虚此言和石壁所刻基本一致,便更为关心当年少年的情况。
“千古难断只一字,落魄今生只为情!”太虚看了看这柄神弓,有些感慨,“当年魔门为了除掉这位少年,竟然卑鄙到让魔门圣女徐千雅色诱,最终两败俱伤。这少年身受重伤,从此杳无音讯,相必是过世了,那徐千雅也没有落得好下场,她自己也情根难断,从此变成了天涯海角的美人石。”
“这等轰轰烈烈的事迹,为何不见书籍记载?还有那位少年究竟是谁?”项天好奇地问起,可沈麟却遥想起那段凄美的爱情。
脑中忽然回想起当日淳于月明那动情的吟唱:“千万年的风霜,将最初柔和美丽的光滑,缓缓雕刻成了粗糙,沧海桑田变幻的光阴中,又有多少眼眸,曾这般淡淡安静的凝视你的容颜。
时光如长河中的水滔滔向前,从不曾停留半分,最初的感动,最初的记忆,那无数曾深深镂刻心间的丝丝缕缕,原来,终究还是要被人遗忘。
只留下那传说中残存的一丝半点,在悠远的光阴后,被后人不经意地说起。
你曾经的美丽,曾经的壮烈,在光阴面前,灰飞湮灭。
冰冷的风,掠过了衣襟吹在了身上,千万年间的凝眸,或许,竟终究比不上一念间的追悔!“沈麟呆呆地出神了,嘴中喃喃道:”千古难断只一字,落魄今生只为情!“